兖州,鄄城。

    州牧府的书房内,烛火是唯一对抗沉沉夜色的东西,将曹操的身影拉得细长,投在身后堆满简牍帛书的架子上,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。

    空气凝滞而闷热,窗外并无一丝凉风,只有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,更衬得屋内死寂。

    曹操伏案而坐,指尖按着一卷摊开的文书,那是关于屯田进度与流民安置的汇报。他看得极慢,每一个字似乎都要在脑中过上几遍。

    眼圈周围带着明显的青黑,河内之败的阴影,尤其是夏侯惇重伤的消息,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,也压在这间书房里。

    但他腰背依旧挺得笔直,目光落在竹简上,锐利如常,只是偶尔抬起时,那锐利深处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与阴鸷。

    门外传来刻意放重却又略显急促的脚步声。程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他并未立刻进来,而是先停了一步,似乎是在平复呼吸,然后才迈过门槛,快步走到书案前。

    “主公。”程昱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一种事态紧急时才有的紧绷。他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函。

    曹操的视线从竹简上移开,落在程昱脸上,停顿了一息,才伸手接过密函。他没有立刻拆开,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火漆上凹凸的纹路,那是袁绍势力的标记。

    “何事?”他问,声音有些沙哑。

    “冀州来的消息。袁绍遣使押送粮车三万斛,已至白马渡口。”程昱语速不快,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,“来使言明,此乃慰劳我军讨伐徐州辛劳,聊表与本初公共扶汉室之微意。”

    咔嚓一声轻响。曹操拇指用力,按碎了那坚硬的漆封。他抽出绢帛,就着昏黄的烛光,迅速扫过上面的字句。内容与程昱所言分毫不差,文辞甚至称得上客气周到。

    看完,曹操并未动怒,只是嘴角缓缓向上扯动,露出一抹冰冷至极的、近乎无声的嗤笑。他将绢帛随手递给侍立在侧,一直沉默不语的荀彧。

    “文若,你看看。”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,平淡得可怕,“本初兄……当真是体贴入微,雪中送炭啊。”

    荀彧接过绢帛,仔细看了一遍,清隽的眉头微微蹙起。他放下绢帛,沉吟片刻,声音温和却一针见血:“明公,此乃阳谋。袁本初欲令我军与吕布继续纠缠厮杀,彼此消耗。

    他便可趁此间隙,全力北向,彻底解决公孙瓒,再无后顾之忧。”

    曹操站起身。甲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。他踱步到窗边,推开半扇窗,屋外湿热的气息立刻涌了进来,并未带来丝毫凉爽,反而更添憋闷。

    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,背影挺拔,却透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。

    “粮食,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我们缺。很缺。”河内之败的损失,徐州之役的消耗,新占之地的安抚,屯田的初期投入……处处都需要粮食。

    袁绍这一刀,精准地捅在了他的软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