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农的夏日,不似淮南那般潮湿闷热,晚风穿过庭院的回廊,带来几分凉爽,拂动着廊下悬挂的纱灯,光影摇曳,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。

    府中东院,属于大乔小乔的院落,比往日更显静谧。大乔产期临近,身子愈发沉重,多数时候都在榻上静养,院内仆役的行动也都放轻了脚步,生怕惊扰。

    这一日晚膳后,吕布信步走到了东院。他没有直接去大乔房中探望,而是拐向了侧边小乔独居的小楼。

    楼前一方小池,几株荷花初绽,在朦胧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晕,晚风送来的淡淡荷香,与草木清气混杂,沁人心脾。

    楼内隐约传来断续的琴音,调子有些生涩,不成曲调,似乎弹琴之人心事重重,指尖悬在弦上,却难以为继。

    吕布挥手止住了欲通报的侍女,独自站在阶下听了一会儿。那琴音里的犹豫和飘忽,像是一根无形的线,牵动了他心中某个角落。他缓步走上台阶,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。

    屋内,小乔正对着一架古琴出神,纤指按在弦上,却迟迟没有拨动。

    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襦裙,未施粉黛,青丝简单地绾起,比起一年前初至北方时的娇怯惊惶,眉眼间多了几分被时光浸润出的沉静,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如同江南烟雨般的轻愁。

    听到门响,她受惊般抬起头,见是吕布,连忙起身,敛衽行礼,姿态已比初来时流畅自然许多:“温侯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多礼。”吕布走到案前,目光扫过那具造型古朴的古琴,“在学琴?”他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什么情绪,更像是一种随口的开启话题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”小乔低下头,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,声音细弱,带着江南口音特有的软糯,“闲来无事,请了府中教习的先生指点,只是资质愚钝,总是不得要领,让温侯见笑了。

    ”她的官话比初来时流利了许多,但那份天生的柔婉腔调并未改变。

    吕布在案几另一侧坐下,很自然地为自己倒了杯已经微凉的清水:“不急,慢慢来。北地干燥,不比江南水汽充沛,这些年,还习惯吗?

    ”他问得随意,目光却落在她脸上,观察着她的气色。作为拥有现代灵魂的人,他深知环境骤变对人的影响,尤其是对于小乔这样在温润水乡长大的女子。

    “谢温侯关心,”小乔轻声回答,偷偷抬眼快速看了看吕布。

    这位权倾朝野、名震天下的将军,此刻卸下了冰冷的甲胄,只着一件深色常服,眉宇间平日令人不敢直视的杀伐之气淡去,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平和,甚至……带着一种与传闻迥异的沉稳。

    这一年多来,他并未如她最初恐惧的那般强迫她们姐妹什么,反而提供了远超预期的优渥生活,请先生教她们读书、习字、音律,允许她们在府中有限范围内活动,给予了一定程度的尊重。

    比起外界传言中那个暴戾凶残的武夫,眼前的吕布,更像一个沉默而有力的庇护者。

    尤其姐姐有孕后,他虽军务繁忙,却也时常过问,赏赐医药用度从不吝啬,这份看似不经意的关怀,小乔都默默记在心里。

    最初的恐惧和排斥,在日复一日的安稳生活中,渐渐化作了复杂的观望,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、微弱的依赖。